父亲的宽容
杨 声
我的老家在郴州乡下,离集镇很远的一个山坳里。那时父亲在大队部林场做事,住在山巅上,离家还有十几里山路。母亲则带着我们姊妹六人生活在村子里,勤扒苦做地支撑着过日子。
我们家隔壁住的是我的堂伯父,也是我们村的生产队长,他家儿长女大,劳力多;而我们家母亲成分不好,加上多年来是人多劳力少的超支户,没少受他歧视。记得有一次,队里分新米,是农民一年中最喜庆的“尝新节”,下午学校下课铃一响,我就牵着妹妹的手往家里跑,和母亲抬着箩筐,早早地去排队分“尝新米”,期待着饱饱地吃一顿,过个好节。快轮到我家时,堂伯父挑着箩筐大模大样地来了,二话没说,挪开我们的箩筐就插进来,母亲不让,他瞪着眼对母亲吼着:地主婆,一边去,出工时没看到人,分谷分米你家最积极!母亲还想跟他论理,他一脚踢飞我们家的箩筐,一手抓着母亲的头发就往地下按……。妹妹端着生产队里刚分到的猪肉的脸盆摔在地下,嚎啕大哭起来。而我则光着脚丫,噙着眼泪,一路小跑到林场,向身强力壮的父亲诉说母亲的惨况。父亲听完我诉说后,放下手中劳作用的锄头,蹲下身,用满是老茧的手刮摸着我全是眼泪的脸说:崽呀,算了,咱们家让着他。而那时候我哥哥在村子里放牛,不小心让牛吃了堂伯父家几蔸油菜,小小年纪的哥哥除了受到堂伯父和堂哥的追打外,堂伯母还冲到我们家的灶房,把我妹妹正在煮饭的锅子都提走了,说是作为赔偿……。
后来,堂伯家发生了变故,大儿子因赌博被县公安局拘留,小儿子心胸狭小,得了抑郁症,变成了神经病,堂伯父也因有了肾炎而总是脸色惨白。堂伯父成了断脚的老虎,再也威风不起来了,家境一落千丈。而我们家因恢复高考,大姐读了师专,成了名人民教师;二姐司法学校毕业,在县法院当了名法官;我也考起了中专,在省城走上了公务员岗位,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。
堂伯父的儿子被公安拘留了,堂伯父乱了分寸,来到我们家求父亲出面,请二姐帮他到县公安局说情。尽管那时父亲的内风湿病很严重,腿脚已不方便,但他还是带着堂伯父来县城找我二姐帮忙,心里没有任何怨气。每当家人向父亲数落着堂伯父以往的种种不仁时,父亲总是淡淡一笑地说:都过去了,计较那么多干嘛?而我每次回家探望父母双亲,还总听母亲说,父亲把我给他的生活费大多给堂伯父家的小孙子做学费了。父亲的那份坦然,那份气量,那种无恨于世、无怨于人的胸襟,许多年以后,从父亲的皱纹里,从父亲的嘴角边,我才读懂了那就是宽容。
年轻的时候,我们不懂得宽容,总以为权势掌握了真理,拳头决定了道理;总以为宽容就是懦弱,宽容就是没有个性。受人一拳,必踢人一脚,邻里之间,同事朋友,点滴小事,斤斤计较,总以为不这样不足以让对方知道厉害,懂得教训。其实,剑利不一定能断钢,水柔却可以穿石,宽容的力量有时是你意想不到的,古代蔺相如的宽容,有了负荆请罪的美谈,从而拯救了一个国家;而父亲的宽容,却使堂伯父感到深深的羞愧,也使自己的儿女对宽容有所感悟。
清闲之余,漫步郴江,回想往事,我深深地体味着父亲的那种修养,那种气度,那种人格的魅力和对我人生的启迪——学会宽容。
(2004年3月于郴州监管组)